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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下別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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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下別柳

花錦簇聽得出別亭蘭這是在變著法的安慰自己,她莞爾一笑,道:“我記得婉婉女師送我的詩集裏,有兩句詩讓我印象深刻。”

“哪兩句?”

花錦簇思忖片刻,吟道:“沈舟側畔千帆過,病樹前頭萬木春。我記著當時婉婉女師說,希望我們既不做那沈舟,也不做那病樹,她希望我們如那乘風破浪的千帆,如那欣欣向榮的萬千林木。”

別亭蘭若有所思,道:“一定會的。等事情了了,我送你個禮物,算是我送給你和瑟濃的。”

花錦簇笑道:“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麽什麽望月圖嗎?抱歉,名字沒記住。”

別亭蘭強調道:“神女持花望月圖。我都繡好帶來了,這個神女就是瑟濃,花自然就是你啦,月亮...算是見證者吧。”

花錦簇聽著別亭蘭的描述,想象著繡品的花樣,心中甚是滿意,道:“亭蘭,你也太摳了吧,一個繡品給我和阿濃兩個人,怎麽分?難不成從中間剪開啊?”

別亭蘭輕敲了下花錦簇的胳膊,忙打斷道:“什麽剪開啊,不吉利,不吉利,剪開不就意味著分開嗎?你想和阿濃分開啊?”

花錦簇覺得別亭蘭說的有理,嚇得她不敢再多言,這種事情她還是迷信點好,她默默在心裏念叨著:“不分開,不分開,永遠都不分開。”

花錦簇打趣道:“亭蘭,阿濃在你眼裏似神女,那我在你眼裏是什麽花兒?而你繡上去的又是什麽花兒?若不合我心意我可不要哦。”

別亭蘭道:“無名花,我還沒想好名字。既然是神女所持之花,那定然不是凡花,此花只應天上有,人間哪有幾回聞啊?”

花錦簇笑道:“你呀,小心你的眼疾,別再覆發了。”

別亭蘭道:“那你覺得你是什麽花?”

花錦簇眨著眼睛,腦袋微微斜向一方,忽然想起在夢裏姥姥念的那句詩,詩她已經忘記了,但槿花一詞她卻記憶猶新,道:“槿..木槿花,如何?”

別亭蘭滿臉拒絕,道:“不好不好,木槿花朝開暮落,花期太短了。”

花錦簇道:“那我再想想,要不然就叫無名花好了。”

別亭蘭道:“你說謝了之是留在回首城?還是會去邘國?我當初就說,不該給謝了之好臉色。”

花錦簇道:“這或許不完全是她的錯,她經歷了那麽多,已然丟失了安然向人的能力。管她去哪兒,先追上柳凝妝,把她綁了扔葉府去,讓她老實幾天。你在裏面看好阿濃,馬車行得急,別磕著了。”

話落,花錦簇甩了甩韁繩,馬車又快了幾分。

別亭蘭道:“都是朋友,你也太偏心了,還好玉壺昏迷著,你的話若是讓她聽見了,她醒了必定會陰陽你幾句。”

花錦簇道:“方才我就不應該囑咐你,你那麽周到,不用我多嘴,你也會照顧好她們二人。”

別亭蘭狡黠一笑,道:“你倒誇起我來了,你這小嘴兒,越來越有葉瑟濃的味道了。”

花錦簇不知別亭蘭話裏幾個意思,於是閉嘴,不再接話。

“凝妝做的錯事我已經罵過她了,她已經知道錯了,還望錦簇姑娘不要怪她....我當時很生氣,還打了她一巴掌。”

花錦簇知道別亭蘭的良苦用心,柳凝妝此時又不在場,她又何必為難別亭蘭呢,道:“你現在不生柳凝妝的氣了?”

“我冷了她好幾日,她姐姐姐姐的一直纏著我,還說晚上睡不好,做夢總是夢到我。”

花錦簇道:“ 她只不過說了句夢到你了,你就不生氣了?”

“當然不是,凝妝乖乖還承認了錯誤,態度極好,你說我還能怎麽辦?”

花錦簇無奈的搖搖頭,嘆氣道:“慈姐多敗妹啊。”

“什麽?”

“啊,沒什麽。前面就是武陵溪了,凝妝的馬怎麽跑那麽快,我們何時才能追上她?”

別亭蘭甩了甩手中的帕子,忍不住嗔怨道:“凝妝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,我是拿她沒辦法了,明知我們在追她,也不慢些。”

“身後還追著個尾巴,我放你們一馬,你們還敢追來。”

花錦簇猛的拉緊韁繩,將馬車停下。

謝了之擋在前方,臉上的巴掌印越發清晰。

花錦簇手心發涼,葉瑟濃和玉壺兩個會武的還未醒,若是謝了之發作起來,她沒信心能保護好別亭蘭。

為了不激怒謝了之,她語氣和緩道:“你誤會了,我們是要回葉府,沒有跟蹤你。”

謝了之道:“前面瘋跑的那位呢?她也要回葉府?”

花錦簇和別亭蘭對視一眼。

顯然,謝了之發現柳凝妝在追她。

“啊對,錦簇醫好了我的眼睛,我特意帶著凝妝去葉府道謝。”

“我方才說過,下次相見,必定你死我活。”

此刻,趕在前方的柳凝妝又行了一陣子,察覺後面沒有馬車跟隨的聲音,心生異樣,忽地刮起一陣風,似乎在催著她折返。

“了之,你別激動,我和亭蘭是來勸柳凝妝回去的,她小不懂事,你繼續趕你的路。”

謝了之道:“她追我是為了替她父母報仇,如此孝順,哪裏不懂事了?”

花錦簇覺得眼前的謝了之不像謝了之,夜明殺不像夜明殺,半是平和半是殺意,她悄聲道:“不知她是不是在衣冠冢受了什麽刺激,我們不要與她糾纏,趕緊離開這兒。”

風越來越大,豆大的雨滴砸在地面上,又瞬間無影無蹤。

馬兒焦躁的踱著步。

別亭蘭道:“對對,趕緊離開這,雨越下越大了。”說著便扯著花錦簇的胳膊往馬車那邊走。

忽聽“刺啦”一聲,緊接著便聽到細微的痛吟聲。

花錦簇忙回頭,卻見鮮紅的劍尖刺穿別亭蘭的身體,血水摻著雨水迅速在胸前暈染開來。

花錦簇呆楞在原地。

謝了之收回佩劍,面上毫無波瀾,似乎剛剛捅的不是人而是個無關緊要的物件。

花錦簇嚇得腿軟,跪爬過去,一手抱著別亭蘭,一手按住別亭蘭的傷口,“亭蘭,亭蘭,亭蘭.....”

“這就是柳凝妝打我巴掌的代價。”

花錦簇想起先前柳凝妝在葉府和謝了之發生沖突,她指著謝了之罵道:“打你的是柳凝妝!不是亭蘭啊!你這個瘋子!!!瘋子!!!你殺了凝妝的父母!又殺了她唯一的依靠,你這個喪心病狂的瘋子!!你要殺多少人才滿意!!!亭蘭...你不要死啊。”

謝了之道:“他人視我如糟粕,我視他人如草芥,有什麽問題?”

花錦簇哽咽的哀求著:“你是謝了之,不是夜明殺,求你不要再殺人了。”

她本想用謝了之的身份做個好人,就像花錦簇那樣做個不染塵埃的花兒,但她慢慢發現這是不可能的,從她投靠弓逐末的那天起,她便染了泥,讓自己變得泥濘不堪,從那一刻起她便註定與好人無緣了。

謝了之終將成為夜明殺,既然她在眾人心中已經是廢墟一片了,那就不妨再破再爛些。

在一聲聲的呼喚中,別亭蘭緩過氣來,胸前的血和著雨水流到地上,染到花錦簇的裙擺上。

別亭蘭虛力掏出一個帕子,道:“這是.....這是我送給你和小葉子的禮物。”

花錦簇的心怦怦直跳,她忙扶住別亭蘭的手,道:“我很喜歡,很喜歡。亭蘭你不是要證明給家裏人看嗎?你如果死了,怎麽證明啊?你要堅持住啊,我去找止血的草藥。”

她雙腿發軟,用手掐了一下,才勉強站起身來。

別亭蘭卻拉住了她:“能成為現在的自己我已經很開心了,我再也不是那個屈居在別府閨房裏的小姐了,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,成為了自己想成為的人,沒有遺憾了。”

“亭蘭...你堅持住,我去尋藥。”花錦簇按著傷口,側身看向車內,絕望的喊著:“阿濃!!你醒醒啊,阿濃!!玉壺!求你們醒來吧。”

山依舊是山,水依舊是水,她卻不是昨日的她了,別亭蘭看著被自己護了一輩子的手,道:“我這一生最滿意的就是我這雙手和我的凝妝。早知如此,當初就不麻煩你為我醫治眼疾了,害你白白受罪,你不要怪凝妝,她做的錯事,就隨著我一並離去吧。”

“我不怪她,亭蘭...求你不要死...”花錦簇眼睜睜看著亭蘭在自己懷裏香消玉殞,卻無能為力。

活生生的一個人,方才在她面前還有說有笑,突然間變得毫無生機,錦城芙蓉樓初見時鮮活的模樣還歷歷在目,如今卻....

花錦簇抱著別亭蘭的屍體,任電閃雷鳴,任雨水打在身上。

聽到下雨的聲音,她才能意識到自己不是身處地獄而是置身於人間。

車內,葉瑟濃和玉壺醒來,聽著外面的雨聲,不知身在何處。

風卷襲著血腥味吹入車內,葉瑟濃頓感不妙,忙推開車門,看到花錦簇跪在一大片血水之中,心一下揪了起來。

葉瑟濃半蹲著身子摟住花錦簇,將花錦簇全身檢查了一番,看著錦簇被染紅的裙擺,染了血的臉頰和雙手,道:“阿簇,你受傷了嗎?”

玉壺提醒道:“那是亭蘭的血。”

葉瑟濃看著別亭蘭的屍身,並無大悲大怒,只是呆呆的看著這個兒時的姐妹。她知道,花錦簇此時已瀕臨崩潰,自己不能再失去理智,她要看好她。

花錦簇這才發現謝了之不知何時走的?地上空留一朵沾了泥巴的白色荼蘼花。

花錦簇雙眼猩紅空洞,葉瑟濃道:“阿簇,我是阿濃,你看看我。”

此時柳凝妝的馬車也已趕到,她遠遠望了一眼,只需一眼,她便知花錦簇懷裏的是誰?她跳下馬車,跌跌撞撞的跑到別亭蘭身邊。

“蘭姐姐,我的蘭姐姐。”柳凝妝將蘭姐姐的屍體從花錦簇懷裏奪過來,哭得撕心裂肺,哭聲撕破雨幕擊打在每個人的心裏。她現在不是錦城的城主,只是一個失去姐姐的妹妹。

“花錦簇!蘭姐姐怎麽死的?!”柳凝妝質問花錦簇,仿佛花錦簇才是罪魁禍首。

玉壺時刻提防著暴走在崩潰邊緣的柳凝妝,生怕她下一刻就與葉瑟濃她們拔劍相向。

方才葉瑟濃問她,她沒有氣力回應,但此時見柳凝妝來了,花錦簇心裏只想罵人,她怒指柳凝妝,眼神裏盡是怒氣,道:“若不是你執意要追....”

話說了一半,花錦簇又顧念起亭蘭來,若亭蘭能說話,她定不希望自己責怪柳凝妝,即便讓柳凝妝自責,也換不回亭蘭的命。

花錦簇將難聽的話憋了回去,道:“亭蘭到死都在念著你,她說她護不了你了,護不了你了。”

悲愴再次湧上花錦簇的心頭,她擡頭望向葉瑟濃,凝視不語。

兔死狐悲,她和阿濃又能相護幾時呢?隨後便覺天旋地轉。

“亭蘭,亭蘭....”

花錦簇從夢中驚醒,眼睫上掛著淚珠。

“你醒啦。”

花錦簇哽咽道:“亭蘭呢?亭蘭死了,她死了,她還那麽年輕....”

葉瑟濃抹掉花錦簇眼角的淚水,道:“柳凝妝將亭蘭帶走了,說要回錦城給她辦葬禮。喝點茶,潤潤嗓子。”

“人都死了,卻不能落葉歸根。”花錦簇淺嘗了口,道:“若是哪天我死了,你一定要把我送回休與村,我喜歡那裏,葬在我姥姥的墳邊。”

“說什麽死不死的,怪嚇人的,來再喝點。”葉瑟濃柔聲道。

花錦簇推拒道:“已經葬了嗎?”

“是,前日葬的。”

“你去見亭蘭最後一面了嗎?”

“你昏睡多日,我走不開。”

花錦簇悲上心頭,呢喃道:“我的罪過。”別亭蘭自小便於葉瑟濃玩在一處,如今人死了,卻因自己沒能送亭蘭一程。

葉瑟濃安慰道:“你別傷心,柳凝妝身著一身白衣,親自來回首城接的別家人,也算是有始有終。”

花錦簇哭得更厲害了,道:“你又不是不知,亭蘭被本家嫌棄,活著的時候沒給過好臉色,死了倒千裏迢迢跑去棺材面前礙亭蘭的眼。”

“是啊,我知道,既然我們都知道,那柳凝妝又豈會不知。”葉瑟濃將茶杯放回桌子上,“只怕是場鴻門宴啊。”

鴻門宴?花錦簇止住哭聲,道:“柳凝妝到底要做什麽?殺死亭蘭的是謝了之,又不是別家人,她給別家人擺什麽鴻門宴,雖說別家確實苛待了亭蘭,但終究是父母血親,給別家使一些小磕小絆就是了,她難不成還想要別家給亭蘭陪葬?”

葉瑟濃盯著花錦簇,不語。

花錦簇心裏一驚,難道真被自己猜對了,難道真的要拿整個別家陪葬?

別亭蘭死後,葉瑟濃並沒有表現得太過傷心,反而很平靜,花錦簇心裏有些不快。她們兩個自小便相識,感情深厚,面對生死離別葉瑟濃竟能如此淡然,花錦簇此時心裏矛盾極了,既想看到有著悲歡離合的葉瑟濃,又不想葉瑟濃因亭蘭太過傷心,反而惹得自己心生醋意。

葉瑟濃凝眉長嘆,道:“謝了之有沒有告訴你我母親的下落。”

花錦簇搖搖頭,不禁心疼起葉瑟濃來,父親去世,母親不知生死,至交好友離世,還有一個中了蠱香不知何事就會毒發歸西的戀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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